*基于实际内容,译文标题已调整为《深墙之内》(为什么不是高墙?因为这里的墙在地下!)
(相关资料图)
*前接《信号至噪音》《诅咒之船》,站内已有译文
I
虽然他知道爆炸即将发生,毕竟埋下引爆装置的正是他自己,但加特雷特·庞德(Gathrite Pound)还是被吓了一跳。
前一刻,他还在同总督提供给他的一位包工头交谈——这个人很讨人喜欢,但不像庞德所希望的那样老练,而且无疑是出价最低的那个——下一秒他就被震得向后倒去,不得不伸手抓紧他所藏身的门框,试图站稳脚跟。爆炸释放出的全部怒火撕裂了尼布尔(Niebuhr)正午的明亮天空,烟尘在沙漠中高高升起,侵入了万里无云的蓝色视野。由于和爆点隔了近八英里,片刻之后,爆炸的噪音才撞进他们的耳朵。
而在大约两百英里之外的首都,阿根莎修女(Sister Agentha)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并感受到了爆炸的冲击波。她从工作中短暂地抬起头确认了这一点,但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这一切缘何而起,又对她产生了怎样的确切影响。
庞德恢复了镇定和平衡,从他和他的拆除小组所蜷缩的古代废墟中探出头,望向他被雇来破坏的另一处废墟。他不解地皱起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庞德先生?”那个廉价且训练不足的技师在他身边说。这不幸的家伙对爆炸的反应没有那么快,他重重地摔在了遍布瓦砾的地板上——几千年前,这里应该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建筑的门厅。此刻他正在掸去自己身上的灰尘。
庞德没有理会他,而是伸手去拿挂在腰间的望远镜,这是他服役时期的纪念品,就像藏在裤腰里的激光手枪一样,从未离开过他身边。随着烟雾渐渐消散,灰尘和砖石的细小颗粒像雨点一样落在沙漠和废墟上。他把望远镜架在眼前,调节它们聚焦。有些事情不太对劲。有些事情非常不对劲,但他不打算与一个几乎不知道怎么从保险丝一头摸到另一头的低级包工头探讨这一点。
加特雷特·庞德在他的一生中曾主持过许多爆破工程,次数他早已数不清了。年轻时,为了阻止和打击帝国之敌,他曾以米德拉斯基十七军团(Mydraskian 17th)和人类神皇的名义,冒着生命危险在敌后炸毁过一些目标。而到了晚年,当运气终于耗尽,对军团的作用也不再得到肯定后,他把他的爆破天赋用于另一个用途,即通过为人类定居扫清道路来助力帝国的扩张。在所有这些时间里,在他生命的两个阶段中,庞德都从未目睹过像刚刚在尼布尔引发的那样的爆炸。
炸药被放置在建筑物的低处,其布局本应使废墟自行倒塌。但事与愿违,所有的爆炸能量都被投射到天空中,碎片散落在表面上,而不是落进一个只需要最少的清理和准备工作来建造的核心坑里。爆炸的声音同样不自然,就像在吐出来之前先被吸进去了一样,到达庞德和他的技工耳朵里的用时太长了——如果他们离爆炸现场足有五十英里,这倒和爆破大师所期望的声音延迟差不多,然而他们的实际距离远不足这个数。庞德把望远镜放回腰间,转向包工头。
“让我过去,”他边说边拾起他的拐杖,“现在。”
庞德在废墟中的移动缓慢得叫人痛苦。他在曾是尼布尔原住民家园的一片狼藉的焦黑废墟中蹒跚而行,拐杖深深陷进荒漠的细沙。自从离开米德拉斯基第十七军团以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诅咒自己的身体对这条粗糙假腿的排斥——他在军中完成最后一次任务后接受了义肢移植。现在,别扭地卡在他腋下的金属拐杖成了他唯一的出行工具。包工头两次试图帮助这位老人穿越泥沙和建筑的碎片,但都遭到了粗暴的斥责。直到他进行第三次尝试,庞德才勉强接受了他的帮助。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庞德问道。他让包工头用一只粗壮的手臂绕过他的身躯。他把两根拐杖杆移到一只手上,让自己借助另一人的支撑和引导,穿过这片曾经是城市的嶙峋废墟。
“我叫费纳西,先生(meister),”那人大笑着说,“杰罗·费纳西(Jerro Fenacy)。我得说,与您这样的高手一起工作真是一种乐趣。您用聚能装药(shaped charge)做的事情让我和我的手下看起来就像一群业余爱好者。”
庞德哼了一声。他早该看出杰罗和总督有亲戚关系。同样远远隔开的小眼睛,同样油亮的黑发,同样狡猾的语气。如果杰罗觉得他无法按自己的方法行事,或是无法由此获得某种好处,那么他说话的调子无疑会变得恶劣起来。庞德正想问杰罗在费纳西家族里的排行有多低时,不远处的某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些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那边,杰罗,”庞德举起拐杖,指向一座漆黑的建筑,它在破碎砖石的灰色与红色中显得格外醒目。“赶紧帮我。”
二人在破碎的土地上跌跌撞撞地前进,庞德走得太急,有时几乎把他俩一块拽到地上。他们走得越近,瓦砾分布的密度就越小。直到最后,沙漠表面根本没有碎片,只有一条流淌着沙子的护城河,环绕着一座沉入尼布尔地表的黑色建筑。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心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不……怎么会……?”杰罗结结巴巴地说,将一双小眼睛睁得很大。
“地表之下,”庞德低声说,他的声音就像他所立足的沙地一样干燥。“他们一定是把城市建在了它上面。”
“那边……”杰罗说到一半又用力咽了一下口水,好让喉咙里湿润一些。“那边是一个入口吗?”
庞德顺着年轻人的目光,只见从他所站的位置看去,有一处像是陷坑的地方打破了周围细沙均匀而有规律的形态。
杰罗正想再一次用胳膊环住这位爆破大师,但庞德已将两根拐杖夹在腋下,在包工头有机会动手之前就把自己拖向了异常点。当庞德到达深坑边缘时,他意识到杰罗是对的。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地洞,陷落的沙子将他引向了一组台阶。这些台阶通往一扇门,而制成这扇门的黑色石料又与这座下沉式建筑的其他部分相同。
“这不可能,”庞德声音嘶哑,“刚才的爆炸本应摧毁一切。不该是这样的。”他仿佛陷入了恍惚状态,就这么走下台阶,几乎没有注意到台阶是由沙漠中的沙子凝成的。他呆呆地站在门前。庞德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手去触碰它。
“停下。别这么做。”杰罗试图叫出来,但他微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没能盖过沙漠的微风和远处的半履带车空转的噪音。
庞德的手指拂过玛瑙石,这让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本以为这个建筑在被埋入地下几千年——甚至更久——以后会是冰冷的,但它却热得出奇。红热。他猛然抽回手指,立即把它们按在拐杖冰冷的金属上,试图缓和受到的烫伤。他咬着嘴唇忍住疼痛,然后闭上了眼睛。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门上出现了之前没有的东西。笔迹。门表面的每一寸都布满了螺钿般的珠白色文字。
庞德能读懂低哥特语。他在离开帝国卫队后自学这门语言,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他在新的工作领域获得订单,另一方面是为了确保自己能看懂炸药和雷管上的说明和警告,试图避免再发生像那次让他丢掉一条腿的事故。不幸的是,门上的字不是用低哥特语或高哥特语写的,也不属于庞德能识别的任何其他语言,更不用说阅读了。
“杰罗!”庞德叫道。几秒钟后,包工头出现在沙阶的顶端。“坐那辆半履带车回首都。把抄写员给我带来。”
阿根莎已经在尼布尔待了将近一年,但她仍然不习惯。
尽管她在一个冰雪世界长大,而她所在的修道院世界每次公转只有短短几个星期才能得到帝皇光辉的祝福,但这里的炎热她还是可以应付过来。就连干燥的空气也算不上困扰,她成长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有人工供暖的建筑物中,最近则是在经过处理的、没有水分的航天器大气中度过。
真正让阿根莎感到沮丧的是重力。就像她在来到尼布尔之前便已经习惯了暖气和船载大气一样,阿根莎已经习惯了生活在与人类的摇篮世界类似的重力条件下。
对尼布尔当地人来说,较高的重力并不是问题;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种重力。唯一的不利影响是,这里的原住民明显矮于人类的平均水平,以至于那些定期进入轨道、往货舱里装满半宝石的外来船员们残忍地将尼布尔人称为“鼠人”(ratling,或称“莱特林”)。
对身高六尺的阿根莎来说,这感觉就像世界本身在不断压迫着她,不过她希望这不会太久。
她把自己从椅子上拉起来,伸了个懒腰,十指锁在一块,将胳膊架到面前——她那简陋宿舍的低矮天花板让她无法将手臂向上举。她松开手,把眼镜推到鼻梁上,走到一个书架前,那书架正在无数皮制书籍、手印小册子和活页书的重压下呻吟着。她立刻找到了她要找的那本书,并把它从书堆中抽了出来。它两边分别是阿根莎在斯特恩纪念堂(Stern’s Remembrance)获得的一本有关龙神星区(Draconian Sub-sector)历史的书,以及她在虔诚先驱号(Herald of Piety)停靠尼布尔之前带走的几本书,在那之后她便离开了朝圣者的飞船。
阿根莎修长的手指熟稔地翻阅着发黄的书页,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书架上,回到房间角落被微弱烛光笼罩的书桌前,拿起她的尖笔,再次开始书写。
虽然离她的教团还有几千光年的路程,但阿根莎决心回到修道院的世界,并在她的姐妹中找回自己的位置。从踏上尼布尔的那一刻起,她就让自己的语言技能派上了用场:一开始是为贸易区的宝石商人做翻译,而在她攒到足够的积蓄、获得自己的住所和工作空间后,她就做起了抄写员。
尽管尼布尔坚定不移地效忠于帝国,但在人类帝国的宏伟计划中,它无足轻重——从尼布尔地下开采的宝石除了为少数不知名军团提供肩章装饰外,没有任何军事用途。因此,服务于帝皇的威权机构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保持存在。这里的人口规模和体型都太小,无法为星界军提供有价值的什一税,而且以它为家的人相对较少,因此不需要国教的存在。除总督以外,当地唯一的帝国权威人物是一位内务部职员,他负责监督从尼布尔流入帝国国库的不小的税款的支付,但该职位的前任在阿根莎到达这里的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他的继任者尚未到来。阿根莎希望,等新的接班人终于抵达这里,她就能乘坐他们来时的船离开,继续她回归教团的旅程。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阿根莎并没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某天内务部的飞船会把她带走的想法上,这就是为什么她接受了能够得到的任何文员工作。主要是起草合同,供代表矿工、宝石切割者、商人、托运人和对该星球石料贸易感兴趣的其他组织的各种贸易行会使用。偶尔会来一些更有趣的工作:抄写一位富商的回忆录,为总督办公室重写历史文件,或是翻译恋人之间的信件。
阿根莎刚要拿起尖笔,她的单间宿舍外就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天已经黑了,她的工作时间早已结束。阿根莎不常参与交际,因此不知道谁会站在那扇薄木门的另一边。
来人再次敲门,这回动静更大,听起来更紧迫。
“谁?”阿根莎厉声问道,并从光秃秃的床底下掏出她的激光手枪,对准了门口。
“杰罗·费纳西,总督的二表弟。”一个被木门掩盖的尖锐声音说道。阿根莎放下了武器。她以前和杰罗做过生意,应该是关于一项大型爆破工程的合同或别的什么。
“帝皇在上,都这个点了,你到这来有何贵干?”阿根莎的语气显然是要让杰罗对她的愤怒程度形成准确的认识。
“请原谅我,我的夫人。沙漠中的废墟。我们试图清除它们,好给新建的工厂腾出地方。”杰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在下面。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们发现了一些东西?发现了什么?”
“建筑。黑色的石头。还有一段门道。上面写了东西。奇怪的文字。不知道那是什么。”
阿根莎将激光手枪塞进橙色长袍的腰带里,从门边钩子上取下她的皮夹克。她把手伸进口袋,检查那颗金属球是否还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然后满意地滑开门闩。杰罗·费纳西在她面前弯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努力将空气泵入饥饿的肺部。阿根莎房间里蜡烛的光线从后面照亮了她,使她的影子在杰罗和他身后的楼梯上疯狂地闪动。
“带我去那里,”阿根莎说,“现在。”
前往遗迹的路途漫长又炎热,而且对阿根莎来说拥挤异常。这辆半履带车的设计和建造都立足于尼布尔当地居民的需求,而不是为了长途运送一位来自修女会的姐妹。在整趟旅程中,阿根莎的双腿都紧贴在胸前,头歪向一边,任凭杰罗开着这辆载具驶过沙丘。起初,她想坐在半履带车的后车厢里,但当杰罗指出里面装满了爆破设备时,她别无选择,只能坐到前面。
“快到了。”杰罗有些同情地说道。这时车辆爬上了一座特别陡峭的沙丘顶部,一丛废墟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而在更远处,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阿根莎的注意:一处黑色建筑的屋顶,从它身上升腾起的热雾比周围的沙漠还要强烈。这很不自然。
“这玩意还能再快一点吗?”她咬紧牙关,把蜷在胸口的双腿抱得更紧了。
几分钟后,她从驾驶室里钻了出来,瘀伤已爬满全身。她不顾疼痛,只是暂时停下脚步,把眼镜推回原位,又继续向新近重见天日的漆黑建筑跑去。一个身影从视野的边缘向她招手,于是她向他走去。当她靠近这个陌生人时,阿根莎意识到他也并非此地出身,至少比一般的尼布尔人高一个头,虽然相较于阿根莎还是矮了很多。他把两根金属拐杖夹在一只胳膊下,一边挥手一边摇晃着身躯,努力用剩下的一条腿保持平衡。
“你一定是庞德,”阿根莎在走近他时放慢了脚步。“我是阿根莎·卡斯塔诺修女,来自断裂密码——”
“没时间说这些了,”庞德喝道,“这边走。快点,赶在文字消失之前。”
阿根莎已经习惯了粗鲁和不礼貌的行为——她们教团的上级修女并不是社交礼仪的典范,她自己也和黑色圣堂的阿斯塔特修士们一块待过好几个月。但被一个普通的帝国公民如此对待,她还是大吃一惊。她正想着该如何批评这一行为,庞德已经转过脚跟,飞快地穿过沙地,他的拐杖深深地陷进细腻的沙流中。阿根莎很快就追上了他,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庞德就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手势。
“那里。门口。”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然后一时失足,脸朝下跌倒在黄沙之中。
阿根莎没有理会庞德,继续向他所指的地方走去。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看向通往黑曜石建筑的台阶。这些台阶由干沙形成,按理说早就应该被这不算小的沙漠风吹散。
“这些是你做的吗?”她回过头来问杰罗。他已经赶上了庞德,正帮他拄好拐杖。二人都脸色苍白,仿佛所有的颜色都从他们的脸颊上消失了。
“不……不,我的夫人,”杰罗说道,他的嘴突然变得和周围的环境一样干燥。“爆炸后它们就这样了。”
阿根莎把注意力转移到门上,小心翼翼地走下非自然形成的台阶,以免自然和物理法则再次生效,而让沙漠将她吞噬。到达底部时,她不禁睁大了眼睛——她的视线落在了亮闪闪的珠光文字上,那些完美的形状与石头的黑色底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杰罗第一次结结巴巴地说起在这个星球地表下发现一处建筑物时,阿根莎唯一的想法就是它源自惧亡者(Necrontyr)。她已经亲眼见证过那些远古恶魔的力量,如果此类异形就在这里,就沉睡在尼布尔的沙土之下,等待被唤醒的一天,那么这个世界肯定会迎来毁灭。但她实际看到的字迹并非出自其他种族,而是泰拉人的手笔。古泰拉人。她伸出一只手,用指尖拂过字迹。
“不要!”庞德从她身后喊道。“摸起来很烫的。”更令他恼火的是,杰罗正在帮助他站起来,因为他的拐杖已被沙子吞噬。
一听见“摸起来很烫”,阿根莎就本能地抽回了手,转而抓住她藏在橙色长袍褶皱中的球体。那冰凉的存在给她带来了慰藉。
她在记忆深处回想起很久以前学习过的古泰拉人的语言——先是在科隆(Kholorn)的忠嗣学院,然后是在她教团的修道院。她开始翻译。
前三个词相对简单,它们所在位置的上下文还算有助于理解。
“在这深墙之内……”她默念着将身子探了过去,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皮肉擦到门的表面。她突然停了下来。接下来的三个词很复杂,很难翻译,但她已经跳到了第七个词,一个她一眼就能认出的词,一个在过去一万年间形成的许多人类方言和口语中常见的词。
恶魔(Daemon)。
“给我拿一支羽毛笔和羊皮纸过来,”阿根莎转向在台阶顶端等待的两个人。“但最要紧的是,把总督给我找来。”
II
半个连的星际战士排成一列,站在现被命名为MA616的黑色建筑的入口处,他们一尘不染的红色盔甲与沙漠的暗淡米色和墙壁的黑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出于作战目的,他们将此假定为一个监狱。五十把爆弹枪瞄准了那个宽高刚够一名身穿动力装甲的战士通过的门洞。此时,他们当中的一个——那人身上的盔甲是亮蓝色而不是血红色的——正在吟唱。他偶尔会停顿一下,用他的法杖在空中画出一些印记,然后以不同的节奏用完全不同的语言继续吟唱。
他的吟唱乘着夜色里的微风飘向阿根莎。她待在他们身后,站在帐篷入口处倾听这些声音。她一点也没听懂,但还是对他口中奇怪语言的腔调和黑暗之美感到惊叹——这些语言同时让她觉得惊奇和恶心。
“他在做什么?”庞德问道。他坐在帐篷里的一张小桌子旁,双手环握着一杯咖啡,以抵御深夜的寒意。虽然尼布尔白天的温度可以达到人类耐力的上限,但一旦太阳下山,地表就会变得足够寒冷,以至于在太阳再次升起之前结霜。
“他正在破坏防护罩,”阿根莎说着,把她的皮夹克拉得更紧了。“他们正试图进到里面去。”
“进去?”杰罗几乎吐出了他正要吞下的一口酒。他坐在庞德对面,一副牌摊在他们之间。“他们是疯子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阿根莎说。
从总督请求援助开始,不到三个泰拉周,五十多名星际战士就抵达了尼布尔。而在他们控制MA616的短短几个小时里,没有一个人表明自己所属的战团。阿根莎为自己从多年来研究的文本和与黑色圣堂共处时收集到的有关阿斯塔特修会的知识感到自豪,但这些红甲战士并不属于她可以识别的任何一个战团。她知道那个穿蓝甲的人是智库,是星际战士的灵能者兄弟之一,肩甲上有一个带角的骷髅头标志,他的每一个未受亚空间影响的兄弟都有这样的标志。当他们的犀牛运兵车和兰德速攻艇队伍到达废墟时,他就对她说过话,要求她交出自己的文件和译本,随后命令连队的其他成员保护黑色建筑的周边。
智库的吟唱达到了高潮,他的兄弟们也加入他的行列,完成了祷言的最后一节。杰罗和庞德放下他们的牌局和饮料,和帐篷入口处的阿根莎站在一起,透过开阔的沙地望向犀牛探照灯所照亮的黑石建筑。智库念诵完了最后一句——一连串邪恶的音节让阿根莎和她的两位同伴干呕起来——那里随即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伴随着一道明亮的闪光,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片刻之后,当他们的视线恢复正常时,最后一个神秘的星际战士正消失在已被打开的MA616的门内。
虽然阿根莎不确定门被攻破后会发生什么,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完全无法预料的。
什么也没有。
没有从被攻破的监狱里发出的激烈枪声,没有濒死的尖叫或放逐的话语,只有沉默。诡异的沉默。他们三个人呆站在那里,似乎永远也不敢把目光从门上移开,以防有什么渎圣腐败之物从黑暗中浮现。最后,确实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大门,不过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出来的是那名智库,他的其他战斗兄弟也很快跟了上来。即使隔着相当的距离,阿根莎也能看出,他们当中有人在发号施令,也有人在交换简练的话语。大多数星际战士都回到了他们的载具上,只留下一个小队守卫被突破的入口。智库在二人的陪同下(似乎是一位连长和一名中士),目标明确地朝帐篷的方向走去。杰罗和庞德匆忙回到桌边,发了新的手牌,假装他们一直都坐在那里。阿根莎仍然停留在帐篷入口处,她的轮廓被里面摇曳的烛光照亮。
“你的翻译似乎有误,修女,”智库在走到足够近处时低声说道,他的语气属于笃定而非恼怒。“地穴是空的。”
这三个被动力装甲包裹的身影继续向帐篷前进,除了所有星际战士都会持续散发的暴力气场以外,他们的步态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
“我的翻译完全正确,大人,”阿根莎说,“‘深墙之内埋葬着恶魔——’”
“我知道你认为它说的是什么,修女,但地穴是空的。我找不到任何恶魔曾被囚禁在那里的痕迹。你确定你翻译成‘恶魔’的那个词是字面意思吗?”
“我的翻译是完全正确的,大人,”阿根莎重复道,她一眨不眨地正视着没有戴头盔的智库的眼睛。灵能者的眼睛呈现出最寡淡的绿色,深陷在一张布满无数战火痕迹的脸上。他胡须中的灰色斑点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中年的标志,但对于星际战士,这可能意味着几个世纪而不是区区几十年。“如果那个地穴里没有恶魔,也不是因为我在破译时出了错。”
“我欣赏你的决心,修女,还有你对自己能力的信任。我还需要它们。请陪同库斯(Cth)中士去地穴。等你们进去,他会指示你该怎么做。”他向旁边走了一步,绕过仍然挡在入口处的阿根莎,和里面的两个人讲话。“你们是最早发现这座建筑的两个人,是吗?”
二人都茫然地回望着星际战士,心中充满敬畏。几秒钟后,庞德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开口说道:“是的,我的大人。”
“好。我希望你们能和拉斯连长(Captain Lath)以及我本人一起行动。”
杰罗把庞德从椅子上扶起来,把他的拐杖递给他。两人都准备离开帐篷,却发现阿根莎仍然站在原地。
“你要带他们去哪里?”她问。
尽管她与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好,特别是庞德,但在过去这几周,三人之间已形成了一种友谊。杰罗曾多次往返于首都和沙漠之间,替阿根莎取回她的物品,并把它们运到沙漠中的临时营地,期间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庞德在确保爆破现场的安全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当总督授权他召集一支民兵队伍,在援助到来之前保护现场时,他在帝国卫队接受训练的经验就显出了优势。然而,阿根莎也听说了这样的故事,甚至翻译过与此有关的文件:星际战士战团急于保守秘密,导致身为普通人类的辅助人员被抹去了思想,或是落得更糟的下场。
“这不关你的事,修女。”智库越来越不耐烦。
“它已经和我有关。你我都是帝皇的仆人,我想知道你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中士和连长交换了不安的眼神。智库看起来好像就要迸发出怒火,突然,他的五官放松下来,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你的意志和你的信念一样可敬。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我想知道是哪个非军事教团培养了如此顽强的修女。”
即使面对这样的奉承,阿根莎仍然态度坚决。
“当我们环绕这个世界飞行时,扫描显示它还有五个可能与这处埋在地表下的遗迹相似的地方,”智库继续说道,“我需要你这两个同伴帮助我们发现其他的地点,这样我们就能确保整个世界并非恶魔们的坟墓。我可以独立完成,但我发现为了这个问题就发动轨道轰炸未免矫枉过正了,尤其是在有人居住的世界上。你不同意吗,修女?”
阿根莎放松了下来。“我无意冒犯,大人。只是我听到过一些传闻……”
“毫无疑问,那都是真的,而且我没觉得被冒犯。现在就行动吧,站在这里说话是浪费时间。”
杰罗和庞德走过阿根莎身边,彼此匆匆告别。他们跟着拉斯来到离营地50码远的一辆闲置的犀牛运兵车旁。
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时,二人正消失在巨大的星际战士运兵车的后舱,两张兴奋的脸庞微笑着向她回望。
“盯紧这个人,库斯,”智库说完便跟在连长后面出发了,“她可能是个麻烦。”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她半是微笑,半是松了口气,用潮乎乎的手把眼镜推回了鼻梁上。
“跟着我,修女。”库斯说。
黄沙在阿根莎周围呼啸而过,犀牛和兰德速攻艇很快在远处化作了红色的光粒。
穿过冰冷沙漠的短暂步行是在寂静中开始的。夜空中万里无云,当她在变幻莫测的沙地上缓慢跋涉时,阿根莎望向天空,想知道在这块黑暗的罩布之中,哪个明亮的针孔是星际战士的飞船。有那么一瞬间,她考虑过一旦他们的任务结束,自己可能会和他们一起离开。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这些穿红甲的陌生人甚至没有透露他们隶属于哪个战团,所以也不太可能欢迎一个流浪的对话修女登上他们的打击巡洋舰。
“对不起,大人,”阿根莎系好她外套上的扣子。“我不认识你盔甲上的标记。你属于阿斯塔特修会中的哪个战团?”
中士没有理会阿根莎,照旧径直走向地下墓穴的入口,他的步伐不曾中断。这名星际战士身上存在某些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东西,他正散发出一种她无法完全辨识的气息。在智库面前,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是带电的,就好像他是一个亚空间的导体,但他灵能的狂怒得到了压制,所以并未吞噬他和他周围的人。库斯则不同。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切都是潜伏着的,深埋于他的内里,并表现为一种不适感,一种处于恶心的疲倦边缘的感觉。
她越是接近那座黑暗的建筑,以及在敞开的门口站岗的另外九名星际战士,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当她经过时,他们没有一个人多瞅她一眼,而是远远地看着沙漠,寻找任何威胁的迹象。从他们身边走过时,阿根莎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不是因为寒冷——并强行压下她胃里涌起的灼热的呕吐物。她现在产生了一些想法,一些黑暗的想法。并非所有身穿动力装甲、手持爆弹枪的人都宣誓效忠人类神皇。他们会不会是叛徒?以前的忠诚战士,但现在已经转而追随新的主人,崇拜着混沌?
不,他们的胸前还戴着天鹰,他们的盔甲上还粘着许多纯洁印记,甚至比她几年前不幸遇到的黑色圣堂牧师杰拉塔斯(Gerataus)还多。这些星际战士仍然忠于帝国,这一点可以确定,但她无法摆脱这样一种感觉,即他们还有更多秘不可宣的东西,必须对除他们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隐瞒。
“带路吧,修女。”库斯在那段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楼梯顶端停了下来。她是如此急切地想逃离让她感到不适的东西,以至于她几乎是从每一级台阶上滑下来的,跌跌撞撞地进入长条状的密封墓穴。
首先让阿根莎感到震惊的,是地下建筑的内部竟如此明亮。这里没有窗户——并不是说太阳落山后会有什么不同——但被照得像正午一样明亮。她观察到的第二件事是,每一个表面——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写满了文字,它们属于许多不同的语言,但都是统一的手写字体。第三件,即最后一件,同时也是最奇怪的事:这些字本身就是光的来源。
“怎么……?”阿根莎环顾这间巨大的密室,试图理解这一切。
“这不重要,”库斯不带一丝讽刺意味地说道,“你的任务是抄录房间内的每一个字。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什么……?能,我想可以,”阿根莎回答,她仍在尝试着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这个建筑的外部是不是更小?还有不同的形状?”
“是的,”库斯不耐烦地说,“它的外围是265英尺乘147英尺,内部是295英尺见方。但这也不重要。”
阿根莎难以置信地看着库斯。
“我们身处于一间比外部建筑更大的密室,被刻在每个平面上的几十万个文字照亮,你觉得这‘不重要’?”
库斯无视了她。“抄写。你是否需要任何材料来执行这项任务?”
阿根莎叹了口气。星际战士中士显然不会给她任何答案,但也许墙上的字会。她用一只手把眼镜推回鼻子上,另一只手从袍子里翻出一小叠羊皮纸和一支尖笔。
“这应该足以让我开工了,”她说,“但不久之后我就得用上留在帐篷里的空白纸卷。”她把羊皮纸翻到第一张空页,将尖笔放在唇边沾湿。
“伊兹(Iz)兄弟,”库斯启动了头盔里的Vox,“去修女的帐篷,把她的羊皮纸簿子拿来。”
“还有我的书!”阿根莎叫道。“它们可以帮助我翻译文本。”
“把所有东西都拿过来吧。”库斯切断了链接。然后,他拔出锁在大腿上的爆弹枪,对准了阿根莎的脑袋,仿佛自己在做某件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可以开始了,修女。”
阿根莎来自一个非军事性的修女会教团,但她在修道院时接受过大量的战斗训练。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有爆弹枪对准她,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一名星际战士将手指放在开火栓上。
“真有这个必要吗,大人?”阿根莎问道,她指了指库斯巨大手掌中紧握着的武器。
他把武器拉近他的肩膀,通过头盔的右侧镜片调整爆弹枪的枪身。
“是的。”
*待续*
有点怀疑这篇里的Cth中士会不会是之前翻过的《最后的守护者》里牺牲的驱魔者(他其实人挺好的)。纯Audio Drama没有官方文本,所以当时写的Kuth可能有误ヽ(・ω・´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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