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爷爷,郗梓,我回来看你们了。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本来以为离开了小镇就会彻底忘记过去,可是没想到越是分开,积聚在心中的思念就越是强烈。清明节的时候妈妈还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回来看看你们,那时的我一心想和小镇划清界限,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但是现在我反悔了。没有和你们共度的记忆,我的人格是不完整的,那当然也不会是真正的自我。
郗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从诀别到今天,已经三年了吧?每每想起你那沾满血的指尖还有从痛苦的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我就心绪难平。我始终想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忽然遇上车祸这种事呢?爷爷说,人各有命,这样的意外谁也预想不到。但我不相信。你有着灰暗的过去,但是有人把你从一片灰暗中拉出来,带你看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样的你本该得到幸福,但是你没有。我有时会想,如果当时我在场,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变。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啊……
一转眼,想不到爷爷您也已经走了两年。还记得以前我拉着郗梓在镇子里散步的时候,每每来到您的茶馆前就会想停下来驻足观看,看您忙里偷闲的时候还笔耕不辍地一封接一封回着信。早早就听闻过这是家能够排忧解难的茶馆,而您的敬业让我深受触动。所以当您向我和郗梓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时至今日,我依然蒙受着您为我们带来的恩惠。现在的我实现了心愿,在距离小镇不远的一座城市上大学。我在学校也开了一个解忧信箱,希望能够向您一样,以自己的笔触来帮助到更多的人。
今天,我将这张录取通知书放在这里。如果你们还在,也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山松,陌漓,还有欣灵姐……
2
“早上好,山松。”西装先生的问候一如往常,只不过他打招呼的对象变成了一个高大的新人。虽然身材高大,但脸上仍然留着些许作为少年的稚气,没有胡子的干净面容也让他很容易留给他人干净有条理的印象。只不过,那一身西装似乎与他的身材有些不太相称,仿佛随时都要被他紧致的身躯撑开一样,“有没有开始习惯在这里工作的生活呢?”
“谢谢你,凯先生,”山松向他道谢,“能够在这里工作是我的荣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那间茶馆里的一员吧,”现在还不是上班时间,两个人有相对充足的时间来讨论私事,“每天路过那间茶馆上班,你不怀念那里吗?”
“怀念呀,”山松叹了口气,吐露出他的心声,“但是我最近放假回来,都不见它在营业,也没见有谁要收购它的意思。”也就是说,这间被放弃的茶馆现在空无一人。得知这一点后的山松觉得很遗憾,也很难过。遗憾的是没有人愿意重现茶馆的辉煌,难过的则是不知道欣灵的去向。那个每天都会说教他的少女,那个每天在茶馆里尽职尽责的少女,如今又身在何处,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想到这些,他不禁难过地低下头。
“想他们了,对吗?”凯一边说,一边为他递上一杯菊花茶,“回味一下吧,这就是我在茶馆早晨经常喝的茶,是我父亲特意从爷爷那里要来的。”山松接过茶,轻轻啜了一口。虽然是干燥的花朵,但喝起来和爷爷泡的茶别无二致。少年的眼泪终于无法再忍受,泪水的咸涩和茶水的清涩一齐入了口。那茶里有茶馆,有爷爷,有茶馆的大家,还有回不来的时光……
“山松?”凯见山松喝得出神,连忙招呼他。少年回过神,连连向他道歉。
“抱歉,是我想的太多了。”山松将茶杯交还给凯,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3
“新月!”行走在大学城旁的街道上,新月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她回过头,居然是四年前她见过的那个少年。陌漓弯下腰喘着粗气,站在距离她身后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四年的岁月在陌漓身上留下了明显的成长的痕迹:他的个子变高了,嘴边也有了软软的胡子,鼻梁上也多了副象征着知书达礼的眼镜,但纤瘦的身材依然没变。
“是你……”新月满脸震惊地看着气喘吁吁的陌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陌漓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新月:似乎有染过的显褐色的长发,干练的白领装扮,还有看上去就觉得很成熟的黑色挎包,耳朵上还带着饰物,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热情的少女,而更像是初入职场的成熟女性。陌漓走过来,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伸出手:“好久不见。”
“所以……你是考到这所学校的吗?”新月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问。陌漓没有答复,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看着现在的陌漓,她不禁感叹时过境迁。若是和她一起在学校生活考学的话,或许他们现在就是同级生,也没准会是一对关系很好的情侣,但是看着面前这个有点落魄的青年,她不禁好奇这段时间他都经历了什么。“能和我讲讲这四年来你的故事吗?”
“四年前我选择了追寻自己的道路,”陌漓喝了一口咖啡,酸涩的味道和热气同时冲击着他的喉咙,“但是我以为没有终点的这条路其实是有尽头的。两年前我不得不选择放弃,刚好休学期也结束,我重新回到学校做了高二的插班生。每一天过得平淡无奇,没有斗志,没有动力,一切只是为了达成升学的目标。一年之后,就是现在的我。”经他这么一说,新月不禁把目光移到他的眼睛上,忽然发现面前的青年眼中并没有那种符合年龄的朝气和热情,一眼望去仿佛看到了不见底的深渊,又仿佛看到了一块多年未曾融化的坚冰。
“啊啊,这样啊。”新月也喝了一口咖啡,她还是不习惯纯咖啡的苦涩。一时间两人再无共同的话题。仔细想想,两人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能够相遇,能够相识,都不过是因为陌漓那充满意外的一周学校生活。现在的两个人,还算是朋友吗?如果非要新月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步入大学,试水社会,这样的过程让新月见了许许多多的人,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波折,也让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朋友”这两个字。明明自己的社交圈子还算宽广,可是真到了夜深人静想说悄悄话分享小秘密的时候,却发现能够倾诉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这样形影相吊一般的日子让她希望能有个依靠,但又不希望只是流于表层。
“我有一个请求,”陌漓忽然开口道,他的眼中多了一团火焰,“我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和现在的我吗?”新月的笑容中透着些许伤感,“虽然年龄相同,但是我和你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现在的新月正面临着来自毕业和就业的压力,而与之相比,陌漓还只是一块未被社会锈蚀的璞玉。但是陌漓做出这个决定,也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没关系的,”陌漓再一次伸出手,“这次我希望不再是做一周的朋友,而是一生的朋友。”
“是吗?”新月注意到了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面前的青年似乎不再迷茫,也不再为自己的前途而烦恼。这样的他,或许值得她作为依靠。
“你真的很温柔呢。”新月微笑着握住他的手。陌漓的手很大,很瘦削,但很温暖,有一种能够放心地将一切托付给他的感觉。或许,他们的关系也是时候重新翻页了。
4
“同学们好,今天我们班将迎来一位插班生,下面请她来自我介绍一下。”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面前这位背着书包、梳着长马尾辫的少女端庄地站在大家面前。不知为什么,从她的眼中看不到笑意,只觉得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哀怨和忧伤。
少女接过老师递来的粉笔,缓缓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白欣灵。“大家好,我是今天转入班级的白欣灵,大家叫我欣灵就好。”在老师的授意下,欣灵入了座,正式继续她的学校生活。即使已经休学许久,时间似乎也并没有剥夺她对学习的热情。
这一幕仿佛一场梦,常常在夜晚复现在欣灵的梦中。
如爷爷期待的那样,欣灵回到学校,顺利毕业,然后考上大学。但是,糟糕的精神状况和孤僻的性格让她不得不再次休学。这一次,她没有了爷爷作为依靠,也没有了可以同行的志同道合的伙伴,孤独和寂寞不断填充着她的内心,每到晚上睡觉时,她总会从梦中惊醒,脸颊上则印着前一夜留下的泪痕。对欣灵来说,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有。
夏天正是忘忧镇多雨的时候。瓢泼的雨水冲刷着有些古朴的石板路,为镇子洗去暑热和浮躁。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拿出雨伞,觉得雨伞不足以抵御雨水的袭击又连忙打着伞跑向距离最近的屋檐下,只希望身上能少被淋湿一点。
但是在这雨天也有例外。在人们惊奇的目光中,一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打着伞,穿着布鞋,失魂落魄地走在瓢泼的雨中。有人好奇地凑近去看,只见少女的脸色苍白,眼中看不到神采,有种仿佛失去一切的万念俱灰的感觉。有人认出那是茶馆的欣灵姑娘,于是就呼唤她的名字,想要得到她的答复。但欣灵仿佛没听见一样,仍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一阵大风吹过来,卷起的水浪打湿了她的裙子和鞋,她毫不在意;迎面吹来的风把可怜的雨伞吹得变了形,她只是默默地把雨伞恢复原状,脚步却仍未停下;雨停了,她收起伞,全然不顾打湿的头发和鞋子,按着来时的路又回到茶馆。
邻居心疼她的处境,想要帮她做些什么,小曦的父母甚至提出要收留她,想要让她和小曦一起生活,但都被欣灵婉言谢绝。十二年的光景让她对这间茶馆有着强烈的特殊的感情,爷爷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而爷爷留下的物什则是她最后的牵挂。忘忧镇依然是那个忘忧镇,但茶馆已经不是曾经的那间茶馆。爷爷留下的存款还有富余,但是欣灵的未来将何去何从,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难道……就这样一直放逐自己吗?
某个周末,陌漓和新月约好在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见面。两人交谈时,窗外路过的一个白发身影忽然吸引了陌漓的注意。青年出神地扭头看去,少女也在同一时间转过头望向窗内。两人的眼光以奇妙的方式碰撞在一起,虽然两年未见却依然能辨认出对方的模样:他眼中的她落魄了,心碎了,不似先前那般有生气了;她眼中的他成熟了,沧桑了,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但眼中能看到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若将陌漓的心比作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那欣灵的心,就是那已经燃尽的、被大雨扑灭的灰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欣灵仿佛读懂了陌漓此刻的内心,同时她也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不能否认,她确实喜欢陌漓,但不是站在恋人的角度上,而是站在姐弟的角度上。既然知道他一切安好,那就没有必要再留恋了。她回给陌漓一个伤感的微笑,而陌漓此时却希望她留下,他还有话想和她说。
“外面有什么人找你吗?”新月见他举起手,连忙握住他的手问道。
“没……没有,”陌漓握紧新月的手,低下头,“只是刚才看窗外看得有些出神。”再向外看去,那个白衣的倩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路过的行人的身影和偶尔开过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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